號稱四個月的軍事訓練，其實算一算下來，就金六結的一個月新訓及莒光兩個月半的隱居罷了，雖然過程漫長，但結束後再回放這段日子，也僅是匆匆一瞥。有些事，是重複性高但記憶仍舊流逝而去；但也有些事，不經意地卻依然刻骨銘心。
軍旅生活體驗營
在軍中的收穫，首推正常的作息。藉由每天定時上下床與規律的三餐，看似難以去除的大學熬夜惡習都改善了回來，配合著運動時間的肌肉訓練，我拉單槓也從五下進步到十下。而作息之外，個人的內務整理也有一套標準流程。從衣服的收納、鞋盤的擺放、到棉被的折豆腐(我恰好遇到換季，還學了冬夏被兩種折法，莒光的軍毯又再學一種)，各自有其雖老套、卻至少乾淨整齊的整理方式。
起床後的活動，不管是國軍操或早點名的軍歌，也都是當過兵的共同回憶。從早起的〈陸軍軍歌〉到晚點名的〈我愛中華〉，中間穿插一些經典名曲如〈我有一支槍〉、〈夜襲〉(這首是某同儕發揚光大的)等，兒時看新兵日記或報告班長的記憶就不知不覺地回來了；此外，向右轉、向後轉、長答數、精神答數等，也都是國中儀態競賽的回憶重溫。
而偏軍事的知識，用槍就是一項難能可貴的體驗。軍事訓練役的打靶次數，大概多到能讓人有之後只要一碰槍、就能迅速恢復記憶的熟悉感，三個月半算下來的射擊數，大概有破百發吧。而外島兵因人數較少，時常有多餘的子彈可以讓人自願多打，據說前梯次的南竿兵甚至有三十發裝子彈的情形，莒光的沒那麼誇張，不過我能在多打時被准許開三連發，就是莫大的福分了，那射擊體驗可是跟單發完全不同啊。
當兵哲學
當兵的環境又擠又髒、操課又無聊又麻煩，但也唯有在絕境之下，才能催生出不少讓生活過得自在些的小伎倆。
舉我自己而言，準備第二套用品的技巧就相當好用。譬如裝水的水壺，放個自用好攜帶的在內務櫃裡，就不用每次喝水時，都得從S腰帶取下又大又髒又難用的軍用水壺；又譬如毛巾，掛在生鏽鐵桿上的是專門檢查用，從來沒碰過，實際在用的則悄悄掛在內務櫃、藏在衣服後面；我的鄰兵更誇張，蚊帳在起床後直接不摺，揉成一團塞到隔壁空的內務櫃裡，並拿附近空床位上摺好的那份來擺。最後，在被分隊長發現以前，他成功地在整整三個禮拜內使用了蚊帳卻都不用摺回原樣。
此外，物盡其用也是相當重要的概念。紙箱是最好用的，找到適合的大小後再稍微加工一下，就能完美的嵌入內務櫃，做出空間的分隔；洗衣架彎折一下，就可以曬洗完的襪子；半截的空寶特瓶，可以取代鋼杯成為放置架(莒光是沒有在放臉盆鋼杯的)；水桶打滿水，成了重訓用工具(隔壁寢在洗澡前總有不少人在練）；用餐時的小飯碗，技術好的還能拿來泡袋裝泡麵。總之，在資源匱乏的軍中，看似功能單一的物品，或多或少都有其能再發揮作用的地方。
沒有手機的零碎時間
當兵時手機會集中保管，也會有放手機時間，以我的經驗來說，新訓通常一星期只放一至二次，每次平均一小時；二階段幾乎天天放，莒光則會放到一至二小時不等。那，在沒有手機的日子，又要怎麼消磨時間呢？這顯然是在屏幕時代當兵的一大煩惱。
在金六結篇已經談到人人文庫跟單字書，至於在莒光，或許是因為二階段、或許是長官真的人比較好，限制就沒那麼多了。書本部分，自己帶來的看完、看膩了，可以取閱書櫃裡前人捐贈的書籍，譬如我就找到了龍應台的〈大江大海〉；也可以跟鄰兵借，一不注意還借到文學獎得主赫賽的〈徬徨少年時〉；有錢有閒的，甚至可以網路購書送來外島，我臨兵買了一堆，結果後來他覺得無聊，我就都借來看了。
文字以外的，不得不說，莒光的兵還個個都是手作大師。幾張紙板、剪刀與麥克筆，憑著記憶，棋盤出現了、棋子也出現了、爾後阿瓦隆、狼人殺的角色牌也都成功重現了。在剛開始適應熟悉莒光的日子裡，這些玩物還真如貧瘠荒漠中的一股湧泉。
不過自從有人成功請家中寄來日用品後，接二連三地，各類桌遊紛紛出現，而那些克難棋盤，也就默默地功成身退。
好鄰兵，壞鄰兵
很幸運地，我與在金六結遇到的班兵們性質類似，八成生活在台北同區，四個會說日文，三個會畫畫，一個高中學長，一個國中同學，沒有耍自閉、也沒有脾氣火爆的，個個和藹可親，光從手榴彈投擲通過率不到三成這點來看，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書生班。
但當兵可不是只有一個班在當而已，是一整個連隊、十二個班同時在操課啊，樹大必有枯枝，下句話接的是什麼，心裡默念消氣便是。印象最深的，莫過於衣服送洗。在金六結，每天每個寢室都會有兩個洗衣籃，收整寢的迷彩衣褲去送洗，而廠商洗完後，堆滿衣物的籃子就會由洗衣公差領回，此時便可將自己的衣物自行取走。衣服的乾淨程度自然是不敢恭維，不過真正令人無言的是，明明都有做好標記，有時送了兩件衣物出去，洗完領回就只回來一件。當洗衣廠商沒有理由摸走破舊的迷彩衣褲時，顯然問題就出在有人或天兵或故意地把別人的衣服拿走了。而這時，又能怎麼辦呢？就跟當兵時錢財消失的道理是一樣的，報告也不是，好言相勸也沒用，只能默默地吞下，祈禱著洗衣籃內能及早多出一件沒人認領的衣服。
有些人是躲在群體背後默默扯後腿，有些老鼠屎則是顯而易見的。要在軍中觀察一個人的品性的好與壞，基本就跟國小差不多，從對打掃、做操、洗碗、服從命令等生活細節的態度中，就可以看出端倪，但這些人比不懂事的國小生更可悲的是，態度和個性都早已定了型而難以改變。
抱怨了不少，還是要強調絕大多數人，都是友善且負責任的。我在金六結相遇的是乖巧的書生班，在莒光遇到的鄰兵則是屬於開放活潑的一群，或許因為會來外島的個性，本來就比較愛嘗試新鮮事物吧？也因為外島兵是從各連抽籤而來的，背景比金六結的更多、更雜，眼界就能比在金六結時來得更大、更廣，而對話與想法也可以碰撞地比新訓時更強烈、更多元。
同儕間的嘰嘰喳喳
莒光的同梯，頂尖校系跟出國念書的高材生是少不了的，而各行各業的行家也是相當多元，醫師、教師、建築師、廚師、修車、修水電、修管線等，當然也有江湖中的「社會人士」。因此，能聊的事就多了，從柯比意的建築理念、到彼德多伊格的表現手法；或從五油三水的檢查、到病患觸診經驗談。每一份職業、每一個人的背後，都是經年累月的跟故事與專業。
不過說到一群男人聚在一塊兒，除了菸、籃球和健身，最沒有門檻也最吸引人的，還是那些發生於深夜的寢室內，主題無限制、無拘束、有時甚至難以啟齒的共同話題。話題的開頭，或許是今日操課的感想、長官的煩人；當分針走過半輪後，睡隔壁寢的鄰兵，就會摸黑跑來分享被警察攻堅的驚心動魄；直到分隊長巡寢把迷路的小羊趕回後，話題則不知怎地，就被戰爭迷帶到了珍珠港事變的決策、二戰德國的閃電戰去。至於那些天天進化、豐富多變卻難以拿上檯面來聊的men’s talk，自然也是每夜必聊的主題。
這些回憶，在日後回到難以撼動的同溫層中想起，都會不經意地牽動嘴角的微笑吧。
軍中無法理解的事情很多，但有趣的部分也不少，端看自己用怎樣的心情面對，但最後，還是不免俗地套句老話作為結尾：「還好我退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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